予平生熱愛中華文化，而尤崇尚儒學。後以飢驅，側身歧黃，寢饋於黃素綠帙，從事於教學臨床者凡數十年。青衿白首，日積月累，深感醫道通於天道，而世上學問之最難最深者亦惟天與人，雖現代科技迅速發展，而宇宙之廣袤，何由窮其秘奧？人身之微妙，何由得其真諦？昔賢已興“此事難知”之嘆，況予秉性駑鈍，學識淺薄，虛名日熾則抱慚益深。前年贈友人詩曾有如此人天藏秘奧，晚年何敢侈言醫”之句蓋直道心源非謙詞也。

頃門人楊翠蘭醫師搜集予部分醫案意欲整理付梓予多年臨證，對診籍不自珍惜，不事收藏，雅不欲以醫鳴，亦緣知醫道之難耳。茲篇所集，僅為予數年門診所得，約百餘例，其中有不少沉痼疾，治驗或屬偶中，不敢誇為卓效也。

夫醫道為活人術而古今名家果能生死肉骨者有幾一草一木之功用猶不易知，乃至配伍之變化，劑量之輕重，標本緩急邪正虛實之辨析，均為極難明之事，醫者可以雄談驚座，惜肺腑不能言耳。案中處方不拘一格間有不循常規，劑量亦較通常為重，此則六十年甘苦所得，以人命至重，治貴實效，非不能輕巧塞責，而吾何以為心，故雖有與時俗相背者，不顧也。
醫案主要由楊生整理，小兒端常在侍診中亦有所輯補，門人王慶其並參預其事。而予年屆耄耋，乃仍俗事倥，診務繁忙，除負責《辭海》編撰外，對各方眾多索稿者輒婉辭以謝，故本稿成後亦遲遲未發，終以不敢爽書社之約，持此譾陋，勉為交卷，醫界同仁幸賜教焉。

裘 沛 然
一九九九年三月

第一章 　　發 熱

發熱是臨床上較為常見的症狀，可以發生在許多疾病的過程中，例如各科急慢性感染性疾病、腫瘤、血液病、結核病等均可出現發熱。根據病因，可分為外感發熱與內傷發熱兩大類。一般而言，外感發熱病程較短而以高熱為主；內傷發熱則病程較長以低熱為主。以下所記病例，則僅舉外感發熱數例。
一､感　　冒
感冒輕症亦稱傷風。是因風邪為主的外邪侵入人體而引起的疾病。多因起居不慎、冷熱不調、雨淋、疲勞而致病。臨床以鼻塞、流涕、噴嚏、頭痛、惡風、畏寒或發熱等為主要症狀。現代醫學的上呼吸道感染，流行性感冒皆屬於此範疇。
【例一】
汪君，男，45歲。就診日期：1984年2月。
1.主訴：高熱3天。
2.現病史：勞累過度，體力困倦，在旅途中感受風寒，出現畏寒發熱，無汗，體溫高達攝氏40度，自服退熱片，雖曾汗出而高熱不退，並伴有劇烈頭痛，戰慄惡寒，全身骨節痠楚，兼有咳嗽、口渴。苔薄膩，脈浮緊而數。
3.診治：風寒阻於衛分，鬱而生熱，肺氣失宣。治宜辛溫解表為先。
4.處方：淨麻黃15克　川桂枝15克　光杏仁15克　生甘草15克。壹帖。
5.效果：服藥壹帖，大汗出，高熱退至攝氏38度，骨節痠楚已消，畏寒、頭痛明顯減輕，囑其再服壹帖，身熱全退，諸證全消，次日飲食起居均恢復正常。
6.簡析：本病案裘老抓住其畏寒、發熱、無汗、頭痛、骨節疼痛等主證，完全符合《傷寒論》中麻黃湯證治，遂用原方不增減一味，逕遵仲景治法，服藥壹劑後，汗出淋漓，病即減半，貳劑後病竟霍然而癒。由此可見，《傷寒論》之方用於治療急性熱病，只要用之得當，確能奏卓越的療效。後人所謂“古方不能治今病”之說，純係耳食的影響模糊之談。問題在於既不敢用，又不能用，而致謬說流傳，至今尚多爭議。裘老曾在《上海中醫藥雜誌》發表過一篇“傷寒溫病一體論”對醫界影響頗大，先生常用《傷寒論》方治癒不少溫熱病，每奏捷效，《傷寒論》中之六經病證，原自賅括衛氣營血之證治，惟後世醫家對治溫病之方藥有所發展，則自宜博采眾長，臨床處方，擇善而從可也。
【例二】
沈君，男，34歲。就診日期：1970年3月1日。
1.主訴：寒戰、高熱2天。
2.現病史：2天前外出淋雨，全身濕透，當晚即形寒戰慄，發熱達攝氏39.5度，病人自行口服安乃近”壹片，服後大汗淋漓，熱退。但3小時後寒戰發熱又起。刻下畏寒肢冷，體溫達攝氏38.9度，並伴有頭脹頭痛，遍身骨節痠楚，稍咳，咽喉疼痛，左側陰囊腫痛（以往有疝氣，但已有數年未發）。苔薄膩，脈濡數。
3.診治：風寒外束，怫鬱化火，肺失宣降。治當疏風散寒，解表清熱，佐以止咳，兼顧疝氣。
4.處方：羌獨活（各）12克　柴前胡（各）12克　江枳殼9克　淨連翹9克　淡黃芩12克　仙半夏9克　板蘭根12克　潼木通4.5克　橘葉核（各）9克。壹帖。
5.效果：上藥第一劑服後約半小時，即覺遍身汗出，體溫逐漸下降，2小時後體溫至攝氏36.9度，原方再服壹劑，並進壹小碗稀粥，當晚未再發熱，第二天醒後骨節痠楚、咳嗽、咽痛、疝氣均消。
6.簡析：該病例既有感受風寒出現的頭脹頭痛，全身骨節痠楚，已有咽痛等化熱之象；又見疝氣腫痛，邪氣凝結於厥陰肝經。故在用藥上必當兼顧。處方用羌獨活、柴胡以祛風解表，散寒化濕；配連翹、黃芩、板蘭根、木通清熱化濕以除喉痹咽痛；再加橘核、橘葉以疏肝行氣消結，同時加用前胡、枳殼、半夏化痰止咳。患者服藥僅壹帖，即藥到病除，可見中醫對急症的處理亦頗有療效。